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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深圳特區報》、《深圳商報》專訪以及王紹培在深圳《晶報》談我小孩的在家自學

國學研究要接地氣,不要走入象牙塔

 

2014-01-08     深圳特區報

 

 

 

深圳特區報記者王紹培/

 

 

  還在念高中時,薛仁明就有了隱居的念頭。不過他所謂的隱居,既不是不事生產,也不是不問世事,而是去到鄉下,當一名鄉村教師。這個選擇的結果是,他可以在十多年前就辭職,過一種標準的文人生活。

 

  他一直都是閱讀者、思考者、寫作者。他是因為讀了胡蘭成的《今生今世》有了一種震動。他的第一本書《天地之始》在出版時也引起了某種震動。他開始在中國文化裡面打轉。不過,他對那種政治儒家、道德儒家、面孔嚴肅的儒家有些不以為然。他覺得儒家也好、知識份子也好,不可以高高在上,都應該接地氣。

 

  儘管看起來他是在中國傳統文化裡面出沒,但他始終不忘關懷身邊、當下和時代。正因為有強烈的現實感,所以他才能夠進行徹底思考。他是從全人類的出路的角度來看待中國文化的。也正因為此,他對中國文化有一種深切的認同和自豪。

 

  日前,記者採訪了前來深圳講學的薛仁明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  把孔子和劉邦聯繫起來看,就知道中國文化是什麼

 

  記者:你自己目前的狀態是什麼樣的?大量的閱讀?然後大量的寫作?

  薛仁明:我沒有大量的閱讀,我讀東西讀得不算多,因為我更多的時間是用來生活

,我要散步、看山、看水、看雲、看月亮,陪陪家人,和朋友聊聊。有時也要出去講課,當然,也要寫作。這一年我在圍繞著《史記》寫作。我在臺灣,未來的一年出版的書都會跟《史記》有關係。我只寫其中的某一部分,主要是圍繞著劉邦一幇人。比如《高祖本紀》我就談了很多,寫了很多,幾乎每個細節都被我討論過了。我常常講,談中國文化,如果只選兩個人的話,一個是孔子,一個就是劉邦。把孔子和劉邦聯繫起來看,就知道中國文化是什麼。

 

  記者:為什麼這麼講呢?

  薛仁明:這兩個是中國人性格的兩種典型。劉邦代表了民間的那種性格,豁達、散漫、耍賴、吊兒郎當、滿不在乎、江湖義氣……可是,他蘊藏的正面能量也非常大。常常有聽眾質疑,說你對劉邦的印象蠻好的。如果你把他跟孔子聯繫起來看,就能發現他們的互補。有些儒家一本正經的樣子,也很讓人受不了。他們覺得自己肩負天下的責任,他們看我們這樣的普通人多是斜著眼睛看的。我的《孔子隨喜》出版後,批評最多的都是儒家,年輕的儒家,他們恨死我了,講話很凶。

 

  記者:你對儒家的這種看法,是不是跟胡蘭成有關係?

  薛仁明:一定有關係。也跟我民間的背景有關係。我跟一般的學者之所以有距離、跟嚴肅的學者有距離,就是因為我的民間背景。我在想,像他們這樣走到民間,誰會理你?有一年,我跟我內人帶著小孩去給林谷芳老師拜年,小孩子到院子裡去玩,我們坐在客廳說話。一般情況下,我內人看到林老師都會緊張到說不出話來,因為林老師看上去很威嚴,尤其是不說話的時候,在臺灣很多人都怕他。那天我內人不知道吃了什麼熊心豹子膽,她突然問了林老師一個問題,薛仁明這些年有什麼變化?林老師說,他這些年變化蠻大的。剛剛看見他時,好像背負著很重的東西,把自己都壓得喘不過氣來。那時的感覺是,這人沒救了。當然,要救也不是不行,但就非得把這個人背起來不可,可是,我又不是一個有很大教學熱誠的人,我就想,這個人是救不了啦,隨他去死吧。後來,薛仁明居然翻轉過來了。我想這個應該是他的民間背景。我也想林老師的這個看法是對的。

  我之所以能夠理解胡蘭成到那樣一種程度,主要是胡蘭成跟那些學者不一樣的:他從來不高高在上。他談東西談得那麼具體。你看他的《今生今世》可以用那麼細微、具體的東西把中國文化詮釋到那麼清楚明白,讓人五體投地。他談民間之所以能夠對我產生那麼大的震動,也是因為我本身就來自民間,所以後來我看儒釋道三家,也不喜歡想成是高高在上的樣子。我大學時,本來最崇拜牟宗三,但是總覺得有些隔閡,接不到地氣,後來就轉到胡蘭成這裡來了。

  中國的文人從宋代以來,就出現一個不接地氣的問題。易經裡面有一個卦:地天泰,就是講要接地氣嘛。你讀書人、文人跟民間應該是一種泰卦的狀態嘛,結果,我們看見的卻是否卦,天是天,地是地,老死不相往來。尤其到明代,理學興盛到那麼程度,那些文人又耽溺於美,過著完全不食人間煙火的生活。現在我們談文化、談儒釋道,必須要跟民間交流,才能長長久久。

  我後來重新讀《史記》,看劉邦,感觸很深,就這個原因。包括我看孔子,雖然他出生是貴族,但是他來往的人是三教九流。這也是我為什麼對南懷瑾特別敬重的一個原因,雖然他三教九流、龍蛇雜處,到晚年有很多副作用,可是,一個讀書人的確應該有這樣的氣象。

  我談孔子,也特別談到氣象要大。孔子和劉邦兩個人氣象都很大。劉邦跟市井人物在一起,用朱天文的話說,就像是一個即溶顆粒,可以馬上融入,一起鬥雞走狗,打成一片。當然,劉邦這樣的人一直很多,談不上特別了不起。問題是,劉邦卻也能夠融入張良這樣的人。一個人能夠隨時融入兩種完全不同的人,這個就罕見了。這種人就天才了,這種人就了不起。我想借劉邦給很多人一個提醒:我們要接地氣,不要走入象牙塔,講一些沒有幾個人聽得懂的話。從這一點看,孔子和劉邦,都是一樣的。這樣談中國文化,就比較完整,就不會掉入陷阱。現在有些人之所以討厭講什麼國學,就是因為那些講國學的那種道貌岸然、又自居優越的德性讓人不舒服。國學的傳統斷裂了那麼久,現在一恢復,就又變成了那個德性,那麼,豈不是五四以來的百年走的是冤枉路?

  我對孔子很有感情,他們那些搞國學的人對孔子也很有感情,但我們有一個巨大的差異就是,對五四怎麼看?他們認為五四是中國文化史上一個非常大的造孽,但我不這麼認為。世界上再壞的事情也事出有因。比如中國人講善惡,從來都不是完全對立的,即使是惡,也要學會體諒人家,惡中有善,壞中也有可愛的地方。京劇的丑角從來都不會讓你想去打死他,而是讓你覺得可笑、可歎、可憐。後來我們的善惡那麼分明,這個態度是宋儒開始的,他們把善惡絕對化。如果我們恢復傳統,卻是回到了一百年前,甚至比一百年前還更醜陋,那我們這一百年就算是白搞了。我們今天一定要在對的立場上來調整、轉化傳統。事實上,如果中國文化沒有出問題,是不可能出現五四的那種激烈和厭惡的。中國文化發展到後頭,一定是有問題的。我寫《孔子隨喜》,其實就是要做一個這樣的調整,我們過去對孔子是仰視的,不是平視的,把孔子當成神,沒有看到這個老頭有他脆弱的地方、可笑的地方。但是,也只有這樣,才能讓這個老頭活過來,中國文化也才能活過來。

 

 

  “美化別處”是一種惡性循環

 

  記者:現在很多人去了臺灣,就覺得臺灣的中國文化是保存得比較好的。你會不會覺得其中有很多是溢美之詞?

  薛仁明:我的《人間隨喜》這本書談到過這個現象。我對臺灣是有蠻多批評的。廣州的學而優書店老闆陳定方很喜歡《人間隨喜》,把這本書列為推薦之書,她認為這本書寫得很誠懇。有一次,她問我:你對臺灣那麼多的批評,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?我就笑著說,妳不是認為這本書很誠懇嗎?怎麼還會有這樣的問題呢?其實我也知道,她的意思是臺灣到底是怎麼回事?很多大陸過去的人對臺灣是有美化的,就像很多人美化民國一樣。所以他們看到我談臺灣的問題時,情感上不能接受。事實上,你越是美化一個“別處”,就越是不滿意“當下”,越是不滿意“當下”,就越是會美化“別處”,變成一個“惡性循環”。

 

  記者:你有沒有把自己的思考清理出一個脈絡來過?

  薛仁明:沒有。其中一個原因是我不學無術嘛(呵呵!)其實我對於系統性的論述是有所戒懼的,也不覺得有必要去建立一個所謂的“思想體系”。多半時候,就是應緣而說。我的人可能比我的想法還要緊。還有一個原因,是我出道很晚。我是寫《天地之始》才出道的。像我這樣登場很少的。我的老師林谷芳也是,他直到38歲才出道。然後,到了四十多歲才出版《諦觀有情——中國音樂傳傳世經典》,這本書公認是談中國音樂談得最好的一本書,迄今為止還沒有人超過。當然,我的天資跟林老師無法相比。我也沒有想過我要出手寫什麼。我跟別人不同的一點是:我還在念高中時就想隱居嘛。很多人有類似的念頭,但付諸行動的不多。我大學一畢業,當完兩年兵,才24歲,就一個人跑到連半個人都不認識的台東鄉下過我自己的生活了。當兵的時候,我挑了幾個假期,搭火車到花蓮、台東,一站站地下來,看地方,幾乎把每一個鄉鎮看遍了。

 

  記者:為自己挑選適合隱居的地方。你在鄉下是當老師嘛,其實也就是去做鄉村教師了。

  薛仁明:在臺灣有一個好處,就是在鄉下當老師跟在城裡當老師,待遇完全一樣,但鄉下的費用要低得多。這也是兩蔣重視教育的表現。我教了十幾年書,存了錢,娶妻、生子都沒有問題。後來我有了外面這些緣分,我就辭職了。我辭職第一年認真算了一下,我的收入只有教書的四分之一。後來我開玩笑,我說自從收入只有四分之一,我在家裡的地位也只有四分之一了。當年只要你對城裡的東西沒有太多的嚮往,你可以在鄉下生活得很好。在兩蔣時代,臺灣的社會流動是很好的,把中國古代的社會流動不僅保留了,而且還發揮得淋漓盡致。到了李登輝時代,這個情況才開始轉變。我在大學時期,我當家教,我有兩個學生,一個月的收入就可以付我一個學期的學費了。這個尤其跟蔣經國對教育的重視有關係,他的政策讓出生清寒家庭的子弟有機會受到好的教育,促進了社會的流動。

 

  記者:上世紀80年代之後,情況就變了?

  薛仁明:李登輝時代開始,搞所謂的教育改革,學費提高了,受教育的經濟壓力加大了。這兩年臺灣又在搞什麼12年義務教育,在搞教育的平均化,消滅重點高中,美其名是讓每個學校均衡發展,讓每個學生享受同等的教育資源。都是說得好聽,簡直是幻想嘛,怎麼可能做到,完全不切實際。結果是把重點高中消滅了,平均水準往下拉。於是比較優秀的小孩,或者是有錢人的小孩,就被送到私立學校。在有能力的家庭的盤算裡,私立小學、私立中學、私立高中,然後上臺大,這完全是美國的模式嘛,所有好的學校都是私立的了,社會的流動就停滯了。現在整個趨勢就是這樣,臺灣的政策就是討好有錢人。在公立學校就出現了我剛才講的那種情況,學生不願意學,老師也慢慢被澆息了教學熱忱,公立學校的水準就越來越差。美國的公立高中也是這樣的。

 

  記者:你講的這個情況很值得我們深思,因為在我們這裡好像也出現了類似的動向。

  薛仁明:大陸的情況我還不算清楚。但總之可以參考。在臺灣,馬英九目前想做什麼好事,根本就做不了,處處受制。現在回過頭去看,臺灣整個文化最好的時代,大概也是在蔣經國時代,現在的文化是低俗化、媚俗化,好多有品質的文化都被邊緣化了。現在被資本家挾持。臺北的房價可以漲成那個樣子。中產階級這些年也逐漸被消滅了。想過得安穩也越來越難了。單是買一個房子就不行。

 

  相關連結

  薛仁明

  1968年生。作者,講者,行者。

  台大歷史系、佛光大學藝術學研究所畢業。台南一中二年級開始,長期困惑於安身立命之道,十八歲因之休學半年。十九歲開始,有心於儒釋道三家。關注的焦點,是生命之修行與文化之重建。一九九三年起,長居台東池上鄉下。

  著有《胡蘭成·天地之始》、《萬象歷然》、《孔子隨喜》、《教養,不惑》。

 

 2014年01月23日   《深圳商報》

台湾另类儒学家 多年隐居深山里
 
 
 
 

台湾儒学家薛仁明说:“我们在台湾也常常谈论教育。整个教师秩序快要崩溃了。学生上课时不听课,晚上去找人补习,回到家做功课做得很晚。学生睡不饱,成绩逐年下降,身体也搞坏了。所以我就作出一个决定,我要让我的三个小孩回家自学,不讲什么伟大的理由,只有一个理由,起码睡觉要睡足。”

 

本報記者專訪臺灣學者薛仁明

24歲遁跡台東隱居至今

 

董芳芳

薛仁明

 
 

《孔子隨喜》(薛仁明著)

 
 

《人間隨喜》(薛仁明著)

 
 

《萬象歷然》(薛仁明著)

 

深圳商報記者 董芳芳 文/圖

薛仁明在臺灣作為儒家思想的踐行者,有點與眾不同,他認為國學要接地氣,認為在中國文化中劉邦跟孔子一樣重要,認為儒者不能太自以為是,這也體現在他個人的生活方式和教育方式之中。他的成名作《胡蘭成·天地之始》以及《萬象歷然》、《孔子隨喜》、《人間隨喜》等書也受到眾多深圳讀者的喜愛。日前借薛仁明來深講學之機,本報記者對他進行了專訪。

在鄉下踐行隱居生活

薛仁明從台大歷史系、佛光大學藝術學研究所畢業,1993年他到台東池上鄉下,成為一名鄉村教師。其實他在台南一中上二年級時就有了隱居的念頭,當時的他困惑於安身立命之道,18歲還休學了半年。19歲開始,他就有心於儒釋道三家,關注的焦點是生命修行與文化重建。“我還在念高中時就想隱居,很多人有類似的念頭,但付諸行動的不多。”薛仁明很喜歡談論隱居生活,“因為我是比較特別嘛。一個鄉下人,到處談文化,很奇特。”

薛仁明說:“我大學畢業當完兩年兵,才24歲,就一個人跑到連半個人都不認識的台東鄉下隱居了,一直到現在。當兵的時候,我挑了幾個假期,搭火車到台東,一站站地下來,看地方,幾乎把每一個鄉鎮看遍了,最後就選了池上這個地方。”“在臺灣有一個好處,就是在鄉下當老師跟在城裡當老師,待遇完全一樣,但鄉下的花銷要低得多。只要你對城裡的東西沒有太多的嚮往,你可以在鄉下生活得很好。我教了十幾年書,存了很多錢,娶妻、生子都沒有問題。後來我有了寫書出書的緣分,就辭職了。我辭職第一年認真算了一下,我的收入只有教書的四分之一。後來我開玩笑,我說自從收入只有四分之一,我在家裡的地位也只有四分之一了。”薛仁明說。

薛仁明培養孩子的方式也很特殊。“我的三個孩子都由我內人教,她請了一年的假,在家裡教小孩學習。在家上學,沒有那麼多功課,孩子們每天過得很快樂。他們通常六點起床,讀讀書,就做早餐,大家分配工作,洗碗、掃地、擦地板。到八點,他們開始念書,我內人在邊上指導。十點鐘我就出現,我帶他們上體育課,一方面是運動,一方面是看看蟲魚鳥獸。午飯吃過,睡一個午覺,兩點又開始念書。晚七點到八點是閱讀課,他們讀課外讀物。最小的讀《隋唐演義》,老二讀《紅樓夢》,老大剛讀完《狼圖騰》,現在開始看王鼎鈞的《關山奪路》。九點之前,我就要趕他們上床睡覺。不久前唱《忐忑》的龔琳娜去我們家,很興奮,一是她看見我們家的小孩,說她很少看見小孩的眼睛那麼亮;二是她沒有想到家裡的菜大部分是小孩子做的。”

薛仁明說:“我們在臺灣也常常談論教育。整個教師秩序快要崩潰了。學生上課時不聽課,晚上去找人補習,回到家做功課做得很晚。學生睡不飽,成績逐年下降,身體也搞壞了。所以我就作出一個決定,我要讓我的三個小孩回家自學,不講什麼偉大的理由,只有一個理由,起碼睡覺要睡足。”

臺灣的教育體制有一個好處,就是他們給你保留學籍,允許你回家自學。一個學期,回到學校去參加兩次或者三次考試並且通過,就可以了。學校有時會打電話說,最近學校有什麼活動,你們要不要來參加,一般我們只去參加考試。其實學校的課程每天花兩三個小時就可以完成,然後有大量的時間去讀課外讀物,在家上學的情況還不錯,老大還考了全校第一名。”他說。

談國學必要走向民間

薛仁明一直都是閱讀者、思考者、寫作者。他的第一本書《天地之始》在出版時引起了震動。他在中國文化裡面遊走。不過,他對那種政治儒家、道德儒家、面孔嚴肅的儒家有些不以為然。他覺得儒家也好、知識份子也好,不可以高高在上,都應該接地氣。

我常常講,談中國文化,如果只選兩個人的話,一個是孔子,一個就是劉邦。把孔子和劉邦聯繫起來看,就知道中國文化是什麼。”薛仁明特別強調劉邦在中國文化中的重要性。為什麼這樣講?薛仁明說:“這兩個人是中國人性格的兩種典型。劉邦代表了民間的那種性格,豁達、散漫、耍賴、吊兒郎當、滿不在乎、江湖義氣……可是他蘊藏的能量非常大。常常有聽眾質疑,說你對劉邦的印象蠻好的。如果你把他跟孔子聯繫起來看,就能發現他們的互補。”

薛仁明說:“有些儒者,一本正經的樣子,讓人受不了。他們覺得自己肩負天下的責任,他們看我們這些普通人都是斜著眼睛看的。我的《孔子隨喜》出版後,批評最多的都是儒者,年輕的儒者,他們講話很凶。”

薛仁明認為儒者不能太自以為是,國學要接地氣,這跟他的民間背景有關。“我跟一般的學者、嚴肅的學者有距離,就是因為我的民間背景。我在想,像你們這樣走到民間,誰會理你?有一年,我跟我內人帶著小孩去給林谷芳老師拜年,林老師說我這些年變化蠻大的,他說頭次見我時,好像我背負著很大的責任。本來應該放下來。”

中國的文人從宋代以來,就出現一個不接地氣的問題。你讀書人、文人跟民間應該是一種泰卦的狀態嘛,我們看見的卻是否卦,天是天,地是地,老死不相往來。尤其到明代,理學興盛到那種程度,那些文人耽溺于美,過著完全不食人間煙火的生活。現在我們談文化、談儒釋道,必須要跟民間交流,才能長長久久。”薛仁明說。

我後來重新讀《史記》,看劉邦,感觸很深,就是這個原因。包括我看孔子,雖然他出生是貴族,但是他來往的人是三教九流。這也是我為什麼對南懷瑾特別敬重的原因,雖然他三教九流、龍蛇雜處,到晚年有很多副作用,可是,一個讀書人應該有這樣的氣象。”他說,“我談孔子,也特別談到氣象要大。孔子和劉邦兩個人氣象都很大。我想借劉邦給很多人一個提醒:我們要接地氣,不要走入象牙塔,講一些沒有幾個人聽得懂的話。從這一點看,孔子和劉邦,都是一樣的。這樣談中國文化,就比較完整,就不會掉入陷阱。”

我們人類歷史幾千年來,環境都是好的,我們用短短的幾十、幾百年就全部毀壞了。現在的內地霧霾這麼嚴重。當年臺灣的霧霾也很嚴重,後來是解決了,辦法是把產業外移到其他地方去。我們的很多東西都是為了製造而製造。這些問題的根本在哪裡?胡蘭成晚年一直在關注這些問題。他對西方文化的判斷讓很多人都受不了,但是,後來發現,還是中國文化值得珍惜、應該珍重。”薛仁明說。

 

 

 

 

案:此文是深圳特區報資深記者王紹培寫我家小孩的在家教育,其實也是當天訪談的一部分。

 

 

有關教育的閒話

 

深圳《晶報》 2014.1.11

 

作者:王紹培

 

 

 

年前臺灣的學人薛仁明來深圳講學,我們有機會聊天。薛仁明還在念高中時就有隱逸之志。終於在24歲時選擇到台東的鄉下去做了一名中學教師。“在臺灣當老師有一個好處,就是無論你是在城裡或者是在鄉下,待遇完全一樣。而鄉下的消費水準要低得多。”薛仁明說。

 

十多年前(案:是四年前)薛仁明選擇離職回家專事寫作。十幾年工作存下來的錢足夠他娶妻生子,養家活口。去年九月,他做出一個重大決定,讓三個孩子回家自學。“我讓我的小孩回家自學,沒有什麼偉大理由,只是為了讓他們每天可以睡飽。”薛仁明說。

 

他的太太也因此請了一年的假,在家輔導小孩的功課。學校規定的每天應該學習的課業一兩個小時就可以完成了。這樣,小孩有很多時間學習怎麼做菜,有很多時間去運動,有很多時間讀課外書籍。“一年裡他們要回到學校參加幾次考試,考試通過就行了。我的大孩子回校考試居然考了第一名,這很出乎我們的預料。臺灣有這一點好,我們這樣回家自學是合法的,學校保留學籍。”薛仁明說。

 

他發現臺灣的教育失序問題嚴重。學生在課堂上昏昏欲睡,放學後就去找人補習,回到家再做作業,晚上很晚才能上床休息。睡眠不足,成績不好,身體也很差,而且一直這樣惡性循環。完全莫名其妙。“唱《忐忑》的歌手龔琳娜到我家裡做客,發現家裡的飯菜大部分是三個小孩做好的,而且發現三個小孩的眼睛都那麼明亮,非常驚訝,非常興奮。”薛仁明說。

 

薛仁明對實行了改革之後的臺灣教育憂心忡忡。所謂教改,其中一個主要內容是取消重點學校。“美其名曰是讓所有學生享有同等水準的教育資源。但這完全不切實際。因為公辦的教育無法提供優質教育了,一些有錢人就把孩子送到私立學校,一些優秀的教師也去私立學校任教。公辦學校的教育水準每況愈下。寒門子弟經由教育的途徑實行社會流動的通道也就被封死了。”薛仁明說。

 

那天,我們拉拉雜雜還談了不少。有關教育的這些意見,我覺得“保留學籍、允許回家自學”這一點特別好。如果你對學校的教育不滿,或者你有另外的訴求,你可以選擇回家。但回家了不等於你就失去了回到體制內的權利,你隨時可以回來……在深圳,我知道有些家長也選擇了放棄教育體制,而代價是,他們回不來了。

 

說到教育,總是讓人感慨良多。那麼多人、那麼多專家、那麼多智慧的大腦,最後搞出來的一套教育制度卻不能讓青少年睡好覺、長好身體。這種教育無論怎麼說,都不可能是好的教育。反之,如果一種教育能夠讓青少年睡好覺、長好身體,也不可能壞到哪裡去吧。如此簡單,如此難辦

 

 

 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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