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看完書,全醒了 作者 王思迅
下面附一封我寫給《胡蘭成•天地之始》作者薛仁明的信:
仁明:
序文收到了,謝謝。看你序文交代了讀胡書的過程,也讓我想起自己的大學時代。
我大二的時候,常在書法社鬼混,認識一個農機系學長。這學長曾是佛學社的副社長,自學中醫,又喜歡在社團辦公室外的院子裡種草藥,故得到「神農」的外號。胡最早在台灣出版的《山河歲月》和《今生今世》,我是經他介紹才知道的。
大學生讀胡蘭成,其實就是一腔浪漫情懷。即使有點別的,聊天時可以說得慷慨激昂,但說到底,也還是浪漫情懷。
當時中文系有一位王淮老師,教論孟與中國思想史,他是牟宗三的學生,上課既犀利又幽默,亦狂亦狷,對先秦思想極有見解。有一次,他提到胡蘭成,過程內容已忘,只記得結論說:民國是個「大浪漫時代」,所以生出一個胡蘭成。這話給我極深的印象,也產生極深的影響。
退伍後工作,認識至偉,他介紹我讀《禪是一枝花》,而我當時眼中則只有錢穆的著作。因為知道錢穆是「讀指月錄,遂通禪學」後,才又對宋明理學和朱子學案有不同的領會,所以讓我很想看看胡先生如何談禪。想不到讀後大受啟發,憑著這一點深刻的感悟,我似乎對禪或對胡,都有一種理解的自信。
我一直認為,胡是禪不是黃老;相反的,南懷謹則是黃老而不是禪。這說法當然可以爭辯很久,只不過,我現在也覺無所謂了,怎麼說都行。
念研究所時,我特別喜歡海德格。海德格思想向來難懂,號稱「哲學家的地獄」。但我用禪宗來理解海德格的「真理」或「解蔽」,得到很多理解上的捷徑。或者,也可以說用了一種禪宗潔淨的方法,理解了海德格。
後來論文寫尼采,我也用禪宗來理解尼采的阿波羅和戴奧尼索司。這種援引如今看來有點取巧,也有點好玩。如果重來一次,我想不會這樣了。
禪宗最不喜歡陷在形式裡,他可以漂浮在形式裡,遊戲在形式裡,但只要陷進去,不好的東西隨之而生。為了跳脫這種陷溺,保持生機的活潑,禪宗使用各式各樣的方法。
真的是各式各樣的方法都可以拿來用……。易經的「變」,老子的「機」,儒家的「中庸」,佛家的「觀」,連「喜反」也算其中之一。
若能不陷溺,即使實施共產主義,生活一樣可以風和日麗,朗朗乾坤。若陷溺其中,禮教也真的可以吃人。
之後,每次跟人聊起新儒家,我最恨也最怕的,就是對方不知哪裡學來一種「腔」。
說起康德,則說他不通透,沒有明心見性。說起西方哲學,則說不相應,缺乏實修實證。學這些話頭的人,常常就是最陷溺的人。話頭說越多,越顯得不用思想,越顯得貧乏無味。
從前在南華,曾聽龔鵬程說他很討厭年輕人寫起文章「胡腔胡調」的。我自己也曾經有「錢穆腔」,深知這是大病。凡有腔,就是陷溺,要趕快用禪宗的方法的跳脫,而其實所有跳脫的方法也都可以是禪宗。
讀完你的文章,我覺得你這十幾萬字都出於真心感發,雖然我也有不同看法,例如,最明顯的,從我父親的經歷,或我所看到的那一代人的傳記,誰不在百死千難中安身立命呢?誰度過的生死危機或困頓流離,會比胡蘭成少呢?這種時代的通性,若不被當成胡先生思想的特性,那就讓事情有另一種說法的空間了。
不過,這一切都很好。我看你的書,更多時候是被一驚,精神被提了一下。左傳說,魏文侯聽古樂,昏昏欲睡。這幾年,我對生活也陷入昏睡狀態,看完你的書,全醒了。
思迅上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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